On Writing Well
最近在读的另外一本书 —— On Writing Well —— 亦让我颇有启发。本书的作者在很多名校教过 Writing Workshop,深知写作的各种难处。他并没有写一本类似经典 The Element of Style 的写作手册,来讲解语法,句式等等,也觉得 The Element of Style 在这一方面无法超越。他决定写一本书作为 The Element of Style 的补充 —— 不讲最基本的“怎么写”的原则,转而讲在各种各样的使用场景下怎么写作。我觉得非常非常受启发的一章,是讲 Business Writing 的这一章。这一章在说他给一些校长开了一个 workshop,教他们写给家长的 newsletter。首先写 newsletter 当然不能算一件很难的事情,只需要把最近学校的进展列出来,然后告诉家长们他们需要对自己的孩子做什么就好了。但实际上,校长们是这么写的:
Dear Parent:
We have established a special phone communication system to provide additional opportunies for parent input. During this year we will give added emphasis to the goal of communication and utilize a variety of means to accomplish this goal. Your inputs, from the unique position as a parent, will help us to plan and implement an educational plan that meets the needs of your child. An open dialogue, feedback and sharing of information between parents and teachers will enable us to work with your child in the most effective manner.
DR. GEORGE B. JONES Principal
读完你会发现,如果你不是一个校长或者老师,你其实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special phone communication system 是什么东西?有多特殊啊?我怎么用它?from the unique position as a parent, will help us to plan and implement an educational plan that meets the needs of your child. 就更不知所谓了,我作为家长,怎么帮助你们实现一个教育计划?这到底是什么计划?这计划到底会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如果你仔细观察生活中遇到的各种文字信息,会发现这种“专业术语”和“专用大词”的现象无处不在——我说的是中文世界。比如说,我最近在给一个支持乡村教师的组织帮忙,有时候需要在当当网上买一些东西寄给老师。昨天我就收到一个老师转给我的,当当网发来的短信,这条短信说:
【黄马甲快递】您好!您的当当订单已分配至陕西黄马甲,因到货差异未到我司。具体已我司入库短信提醒为准,查询400869128。造成不便,请谅解!
我把这条短信读了三遍,也没能搞清楚它到底想说什么。首先,黄马甲快递为什么要发短信给我?哦,大概是因为当当订单。但是当当的订单为什么要分配给你?更要命的是,到货差异是什么?入库短信又是什么?为什么要有这个短信?入库短信提醒为准,那什么又是不准的?
你明白了吗?写的是中文,但这条短信实际上与外星语言无异。两三个电话后,我终于搞清楚了这条短信想说的是什么,翻译如下:
【我是黄马甲快递】您好!您的当当订单因为需要在陕西当地送货,转给了我们,虽然当当说已经到我们这了,但其实还没有到,到我们这的时候会给您发短信哦!还有其他疑问可以打电话400869128。耽误了您收货,很不好意思!
这里还有另一个例子,我们在用一个在线的表格搜集老师的姓名、学校地址等等信息,这个表格有一个设置,是可以在填表的时候顺便拿到填写人的微信昵称、性别、所在地,然后这个设置是这么说的:
读完这段话以后,你有没有明白,收集还是不收集这些信息有什么区别?区别可能在“极大的丰富您的数据真实性”,那么到底什么叫“极大的丰富您的数据真实性”?我能更加了解填表人的什么情况?IT是我的领域,所以我能明白个中的区别,但我相信相当数量的人都需要去找到一个能明白这句话的人来给他翻译。翻译过的话如下:
开启这个选项,在填表的时候我们会收集填写人的微信昵称、性别、头像、所在地,所以您会知道这是一个真实的微信用户在填写。
如果没有这一下的翻译,这个选项的用处,很难让那些真正需要这些信息的用户明白;而通常来说,能够理解“极大的丰富您的数据真实性”这句话的人,反而知道更多的办法,不那么需要这个选项。
为什么大家会选择这样去写?因为简易平实的语言显然不够“展示我的逼格”——在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学者、需要很多专业知识的领域的从业人士当中,你很容易发现这种现象,但如果我的日常工作是洗盘子,那么对不同盘子的分类与适合的洗法,我的心得也是旁人难以企及的,所以这和你的工作高深与否并没有多大关系。爱因斯坦的办法是对这种自我陶醉的终极挑战:如果六岁的小孩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你自己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高深的术语其实只是我们日常交流方式的本能反应——将你熟悉的话题以六岁小儿能懂的方式表达出来(比喻是你最好的朋友),反而需要很多努力——对这个话题本质的理解和深入的思考,再以路人能理解的方式传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