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接到一个小朋友的电话，他问我，他的家人要让他去跟着一个外包公司，看他们怎么做项目。但他觉得这帮人都是老人家了，居然还有工程师在用 flash，还觉得 flash 是相当先进的技术。他问我要如何处理，是要回到北京，回到我的公司来实习，还是听从家人的安排。

我的第一反应是，能够觉得 flash 是先进技术的人，思维已经固化到一定程度了，落后时代不是一点半点。落后时代本身并不是什么问题，我不觉得拿着一个黑白屏的按键手机是什么糟糕的事情，但拿着一个黑白屏的按键手机，却觉得这个手机是世界上最好的，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这本身代表了一种拒绝学习和接受新鲜事物的态度，将自己置于这样的人群当中，哪怕一两个小时，我都觉得是对自己生命的浪费。

结果这个小朋友说，他的家人希望他跟进这个外包公司的项目一个月，因为这样能够了解到他们是“怎么沟通公司里的业务需求，又将需求落到纸上”。实在是听得我哭笑不得：外包公司能接到的“业务需求”，无非是订单处理，后台管理一类的几天能够了解到的、每个公司都有的所谓业务需求，这样的业务需求和每个公司都需要财务软件差不多。真正核心的、不断演进的 business model 和 operations flow，哪个公司敢随便交给一个半路蹦出来，一个月以后就闪人的外包公司？

但是，出于不伤害小朋友的心理，我大讲特讲了一通像这样的外包项目，等你毕业以后，每天都能接到好几个，你挑都挑不过来，根本没有必要现在就去了解所谓的“公司里的业务需求”，因为这样的业务需求是大量的重复，你在其中最多能够填充一些代码，根本没有理解和发挥创造力的余地，也因此很难获得提高。

小朋友被我一通忽悠以后，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他又问我，那我现在应该做点什么事情？我说，你应该做点自己觉得有趣的，有挑战性的，最好还有创造性的事情。他一副恍然大悟样：哦！然后我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他说，我要回北京。

挂上电话，我庆幸自己成功地帮助了一个小朋友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很多中国家庭，把他们的孩子保护得非常好：上什么学校，选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稳定”，是其中最重要的主题——名校，好找工作的专业，大公司，一步步往上升。我们都太熟悉这样的生活了，在任何一个大城市的写字楼里，你都能看到这样的人，他们的脸上写着“稳定”和“安全”。他们的对话，一定是哪里的学区房值得买，哪里的“亲子教育”服务非常好。我相信他们也有许多像这个小朋友一样的、希望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的时刻，只是在那个时刻，没有人鼓励他们去做自己的选择。于是在人生更晚的阶段，他们也不得不为这些选择买单，即便这些选择并不是为自己而做的。

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我要如何度过我的一生？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两个例子，它们刚好是这个问题的两极。

第一个是 Patrick。我是在尼亚加拉瀑布加拿大的一侧遇到 Patrick 的，他在那里运营着一家青年旅社。那一年我 21 岁，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在美国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所以我遇到这个长发披肩，穿一条工装短裤的健谈大叔的时候，压根没怎么注意他。见面三次，聊了三个小时以后，我终于知道，他以前在温哥华的投行工作，每天西装革履，当然也不能留什么披肩长发。

当时年幼无知的我，以一副半是惊讶半是鄙夷的表情看着他，心里想的是：投行的工作不要，跑这开旅社来了？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现在想来，他应该见过足够多这样年幼无知的小朋友，因此笑容里满是宽容和谅解。

而六年后，当有小朋友问我类似问题的时候，我也终于明白了他的感受。

第二个是一位老人家。这位老人家，我不想提及她的姓名，但我是在为一家非营利机构找办公室的时候遇到她的。她是这间办公室的房东 —— 当听说我们是做乡村教师支持的时候，她眼里开始放光，告诉我她曾经是一位英语老师。我问到她做了多长时间的英语老师，这时她的目光开始黯淡下来，她说她当了十年的英语老师，后来转到公司里做文员了。

说这些的时候，她的语调里充满了悔恨和遗憾。这是一位已近暮年的老人，我不知道她的故事是什么。也许她为了家庭或者是物质的稳定放弃了自己更热爱的事业。但我清楚地记得她语调和目光中深切的悔恨和遗憾，好像她浪费了自己的一生，好像她宁愿不要眼前这套房子而更想要回她失去的岁月。

她的语调让我脊背发凉，但也让我非常确定一件事情，也就是你不会想要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为了物质，稳定或者安全，而选择不能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和热爱的事情。而这当然意味着你需要放弃一些事情——可能是钱财名利，可能是社会认同，可能是稳定安全。

但我想告诉你的是，Patrick 比后面这位老人家，给人的感觉要平和，淡定，充实得多。选择自己热爱的人生，你终将获得非常大的安全感。You’ll have moments when you’ll experience bliss. And when that goes away, what happens to it? Just stay with it, and there’s more security in that than in finding out where the money is going to come from next year. 这句话又是 Joseph Campbell 说的。我曾经不相信，但现在我终于相信了。我放弃了一些钱，和一些 prestigious titles。

但我实在不能更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