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晚上出去吃饭,一阵饕鬄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决定打车回去。挤上一辆出租车,我们从车公庄往北开,先到海淀黄庄,再到苏州街,最后是宇宙中心五道口。从海淀黄庄到苏州街的路上,这位师傅突然一下开上了万泉河快速路,都快开到圆明园去了。我的朋友喝止他从快速路上下来,重新往苏州街开去,但这位师傅显然很不满,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些什么,大概是不满我这位朋友给他指错了路。到苏州街两位朋友下车,只剩下了我要去往宇宙中心。我其实心里很纠结了一下,我是应该追究他绕路这件事还是不追究?为了逃避处理这件事情我差点在苏州街想要下车逃走。但我心里那个更强大而镇定的我杀掉了那个想逃走的我,于是继续开。这位师傅又继续跟我抱怨了一阵我的朋友指错了路,而且因为当事人已经下车而抱怨的更明目张胆。我说,那您也绕的太远点。师傅说,那开上去就没法掉头啊。我说,那您一开始也应该知道怎么开啊。师傅说,那也顶不住那哥们这样乱指路啊。

这当然不是我第一次被出租车司机绕路。有一次在奥兰多,我拿着谷歌地图发现出租车司机在绕路,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后给了他正常的车费。在纽约我也不止一次被绕过路,第一次,在LIE上这位司机开了相反方向,被我们提醒后他当场把计价器停掉了,往回开到比出发点远一些的位置,才再打开。第二次,明明可以从第三大道上去到上东城,司机却绕到河边的FDR Drive再往北开,到最后付钱我指出,司机摆明理亏而无法辩驳,我的处理方法类似奥兰多,最后给了司机比正常开还要少的车费。

但是这一次,我对自己的判断不那么有信心,作为行人,我常常在北京迷路,很大程度上因为我对这个城市非常陌生。我也没有在北京开过车,不知道在这么多主路、辅路、快速路、三环四环路、胡同里的小路里绕来绕去,是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出租车司机有时也会认不清方向?这位师傅好像也有些心虚,非常小心的和我确认去宇宙中心要怎么开,但我无从判读他是因为无意犯的错而心虚,还是故意犯错被抓住而心虚。甚至可能兼而有之,既然错了,而且这错对自己有利,就将错就错一下。

我不得不想起陪审团。在上次工作的公司,同事们时不时要请假去履陪审团的公民义务,当然大部分时候这都不会是什么影响社会走向你可以在维基百科上查到的大案,很可能就是被叫去干坐一天然后告诉你案子结了你们走吧。但法官或者陪审团要做的事情其实类似,就是你要根据庭上双方呈现给你的信息,根据自己或全面或匮乏的知识,来判定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干这事,以及他是不是故意干的这事。时间一到,即便你能得到的信息非常片面,不足以让你得出一个自己有信心的结论,你也必须做一个判断。

英美法系和大陆法系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把对人的信任发挥到了极致,即便这个人不是什么学富五车律法倒背如流的法律大咖,或者正义感极强的正直青年。他们相信的是每个人身上都有那部分,即做正确判断的能力,及在周边环境影响下所激发出的责任感。法典需要不断地修订来适应新的时代,但人本身就已经是时代的产物。听说最近国内的司法改革将赋予法官更多的自主权,这个主意听上去非常不错,实际操作起来可能有各种预想不到的问题,不过挺值得期待的,当然前提是我没做什么需要见法官的事儿。

最后我终于在纠结中得出一个结论,不管这位师傅是有意还是无意开错路,让他少收绕路的这部分车费,是非常合理的。这部分车费大概是10块钱。但这位师傅显然比我有经验的多,到宇宙中心之后,他主动指着计价器说,你少给5块钱吧。我本着主动认错从宽处理的原则,同意了,然后下车走人。但事后一想,这好像也不算主动认错,更像是讨价还价,说我也不承认我开错路,但大家各退一步,都比原来期待的少得一点,所以对错也不那么重要了。于是乎我本来想要上升到法理人情这样高度的尝试被这位师傅瞬间拉到菜市场买菜的级别,太接地气了,赞一个。

我在夜幕中走进了宇宙中心,但心里在不断回想,我这个判断,到底对不对呢?这位师傅到底是不是故意开错路的呢?就像为OJ Simpson宣判的陪审团成员们,我想,在他们之后的人生里,也一定会时不时的问自己这个问题。